倉庫

朱利爾斯把寫好的報告拿遠了些，查看上頭未乾的墨跡。

遠處歡聲雷動，看來是有球隊進球了。朱利爾斯下意識朝外看去，扭過頭後才想起來這裡的窗戶看不清楚球場，他把目光移回報告上，卻覺得有股拉力扯著椅腿。

他低下頭，正好和一雙深綠色的眼睛對上眼。

「嗯，看來是連到奇怪的地方了？」

從床底下露出半截身子的金髮男子笑了笑，輕描淡寫地說道。

朱利爾斯深呼吸。

「你好，奈哲爾先生。」他用最鎮定的語調說道：「可以解釋一下嗎？為什麼你會在我的床底下？」

眼前的男人長相他很熟悉，因為暑假的時候他才在鏡子裡看過一樣的臉──那時候他因為艾里斯的聖誕禮物而足足長大了十歲。

「錯了。我怎麼來的並不是重點，即將發生的事才是關鍵所在，奈哲爾先生。」二十二歲的朱利爾斯從床底下爬出來，打量他們的寢室。朱利爾斯看著他的側臉屏息以待，等著他提出解決這種狀況的方法。

「是床！」沒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直接撲向朱利爾斯的床位，把臉埋進枕頭裡。朱利爾斯楞了一下，從椅子上跳起來扯著他的皮鞋大叫：「給我把鞋子脫下來！」

床上的人扭了扭腿便不動了。朱利爾斯只好自己動手解開他的鞋帶，把他的皮鞋扔到旁邊去。感覺到腳上的重量消失，十年後的他邊念著幾句聽不清楚的話，邊自動自發地鑽進柔軟的天鵝絨被裡。

朱利爾斯坐回椅子上，抱著手臂審視躺在床上的男人。看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，朱利爾斯懷疑剛才那番話只是精神不濟下的胡言亂語，或是其實這個男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才隨口搪塞他，還試圖用睡覺逃避質問。

不過看到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，朱利爾斯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慮了。

總之等他睡起來再說吧，幸好室友都去看魁地奇了，不然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。

閒來無事，朱利爾斯打量男人身上的服飾：有點凌亂的正裝、脖子上的銀鍊，以及左手中指上的戒指。朱利爾斯湊近了些，那枚戒指沒有多餘的紋飾，除了顏色以外朱利爾斯無從得知更多相關資訊。

似乎是注意到朱利爾斯的視線，男人微微張開眼，翡翠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像是水光瀲灩的湖面。他的嘴角揚起曖昧的笑，由趴臥改為側姿。朱利爾斯注意到他趁機把左手藏進被子裡。

「我訂婚了。」他宣佈。

「噢。」對此朱利爾斯不感到意外，「他還好嗎？」

男人似笑非笑，「你怎麼知道是『他』呢？」

朱利爾斯反擊，「你又知道我指的他是誰了？」

「我們非得這樣相互試探嗎？這有什麼意思。」男人打了個呵欠，翻個身眼睛又閉上了。

朱利爾斯忍耐了一會，最後還是忍不住先開口：「你不對我說點什麼嗎？有鑑於『即將發生的事才是重點』？」

男人連眼睛都沒睜開，「你知道，過去的時空就像一條河──」

「我不信那個。」

「好吧，那我再打個比方。如果有個人到了過去殺了他的祖父──」

「祖父悖論，這我也知道。」

「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。」十年後的他聳聳肩。

「我不一定是你的過去，你不一定是我的未來。你不這麼認為嗎？」

「平行時空？不錯的想法。」仰躺在床上的男人睜開一條眼縫瞄向他，接著突兀的笑起來，「改天問問路西吧。」

「別那樣叫他。」朱利爾斯反射性說道。

「為什麼不呢？」十年後的他狡猾地微笑，朱利爾斯別過頭去。

他們陷入短暫的沉默。男人首先寬容地笑著說道：「如果是平行時空，那我的建議也沒什麼用吧？」

朱利爾斯決定假裝沒看到他臉上的表情，「當個參考也好。你不覺得你有可能是為了幫助我才來的嗎？」

「為什麼不說是你幫助我？」男人嘆了口氣，「我覺得我來這裡是老天送給我的額外睡眠時間。放過我吧，我一天沒睡了。」

「我以為幫助是雙向的。」

「嗯，」男人沉思了一下，最後緩緩說道：「吉人自有天相。」

「……就這樣？」他的話讓朱利爾斯深感不妙。

「就這樣，剩下的你做不到。」他的眼睛注視著朱利爾斯，思緒卻像是飄到很遠的地方，「不一定是能力不足，有時候是意願的問題。」

「你並不後悔。」朱利爾斯很篤定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我想這樣就夠了。」朱利爾斯轉回書桌，檢查自己剛寫好的報告。

他的態度反而讓男人好奇起來，「我以為你會更死纏爛打呢，比方說問我一些未來的事。」

「你不可能告訴我任何事情，這從剛才的對話中就可得知。」朱利爾斯從羊皮紙上抬起目光，「我覺得我不用浪費時間聽一些似是而非，甚至連謊言都稱不上的話。」

男人長出一口氣，「跟自己說話真是輕鬆啊，奈哲爾先生。」

「我可不覺得，畢竟資訊不對等。」朱利爾斯拿起羽毛筆，在羊皮紙上增補句子，「好好睡吧，奈哲爾先生。」

朱利爾斯去了一趟圖書館，找了一些有關時空旅行的資料借回寢室。但當他抱著那疊書打開寢室的門時，寢室裡卻空無一人。

他走到床邊，把書一股腦扔到書桌上。皮鞋不見了，除了亂成一團的被子以外，幾乎沒有十年後的他曾在這個時空存在過的證明。

朱利爾斯把書桌上的書拿起來，在架子上排好。在整理書桌的時候，他發現桌上有張陌生的紙條，於是他拿起來細看：

「再見，奈哲爾先生。」旁邊還畫了個笑臉。

朱利爾斯把紙條扔回桌上，動手整理起亂七八糟的被子。

「慢走，奈哲爾先生。」

他微笑起來。